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推書No.35 艾瑞斯‧梅鐸《大海,大海》:危險的愛情詭計──愛,不是你腦海的劇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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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酒的味道仍會讓他想起女人的眼淚,跟海水一樣,有淡淡的鹹味。 半靛青半透明的大海,拍打礁岩的泡沫,受海浪淘洗的記憶,一切漸漸脫離人類的掌控。 像匹跑累的脫韁野馬,特意放慢生活的腳步,生命的秘密與禁忌在主角所書寫的回憶錄中一一浮現。 他的名字是查爾斯‧阿羅比,曾享譽一時的舞台劇導演,退休後買了一棟臨海的房子,打算懺悔以自我為中心的一生: 「過去會埋葬過去,而且並會以沉默告終,但那可以是一種有意識的沈默,是張開眼睛的。」 這棟造型奇特的房子就蓋在岬角邊,與村落保持一個適當的距離,很適合他乖僻彆扭的性格。 有些專家認為,童年的經歷決定了一個人一生的方向。 對生物來說,那幅世界最初的圖像,有著強大的心理暗示。 查爾斯兒時家裡沒有閒錢,父母從不上劇院,也絕少外出的機會。 「我們一家三口是孤單而笨拙相守在一起的一家人。     當時我還不知道何謂『失敗』,對金錢、地位、權力、名譽這些東西事情還一無所知──這些東西後來似乎以千萬種形式牽引我的一生。」 即使不理解,也願意相守。許多故事都是這樣的。 那或許也是種幸福的人生,可是並非查爾斯想要的人生。 中學時期,有位老師是莎士比亞迷,曾嚮往當演員而未能如願。 在老師的帶領下,他逃出枯燥簡單的生活,逃進舞台藝術的魔法中。 對我而言,劇場的魔力在於人們可以在同樣的空間,經歷著不同的時空,就如查爾斯所說的: 「劇場是一個讓人著魔的地方,它不是一片輕柔的夢土。     一個希望與失敗交互循環的地方,失業、貧窮、失意......將現實活生生擺在一個演員面前,     那是一個人為的當下,它本身就暗含底線與結論,不容許觀眾有個人思考的餘地。    它讓觀眾又哭又笑,飽受折騰,錯過最後一班回家的火車。    而 就像婚姻生活,劇場生活也可以很快讓人認識到人類靈魂的狹隘性:    開演一齣新戲時的興奮、不受歡迎時的震撼、長途旅行的疲乏、下戲時的無家可歸感;     戲劇這一行就是不斷地建構和拆毀。」 他自承:「我那個飢餓和緘默的靈魂所需要的,就是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向世界咆哮回去。」 他的許多願望理想,都在劇場實現了,他比誰都不甘心被比下去。所謂生活就是戲,他已經贏得人生這場遊戲。 大海是一塊海綿,將各種混雜的氣味與聲...

在家族書寫文學營聽見自己的故事(二):不完美不會使你不完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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佇立在敦煌壁畫端詳著,頭頂上飄落過一束陽光, 偏旁的功德芳名錄上,依稀可見一對母女之名, 經研究考證,那竟來自唐朝青樓林立的無名巷弄,  經過半生的忍耐與等待,那日,母親終於為女兒贖回自由身, 感念於心,將剩餘的微薄積蓄捐獻出去, 一份塵埃裡的慈悲,千年後仍耀眼於世。 穿著快要脫落的鞋子,一步、兩步向前走, 小女孩不知道腳會長大,生命後面會長出新的血肉, 只是牽緊身旁人的手,聽著導遊的解說,穿透沙塵的光,與那一對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對視著。 千年之念寄於牆上,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,像是生命的源頭使人平靜。 但少女要奔赴的世界太過龐大,被世界拉著走,來不及沉浸在想像中。 多年後回望才驚覺, 每日早晨,呻吟著從腳底升起的那份期待, 簡簡單單的信念,是許多人、許多事日夜不息餵養的。 與眾人一同出生於無數紛擾的星宿下, 愛與恨像月亮一樣時盈時虧, 有些人密謀著讓世界變得更差,例如飯桌上無故缺席的爸爸, 有些人禁不住一次次真相的打擊,像是媽媽給車掌小姐的一巴掌, 成長之路,是在道別中試探、在惆悵中低喃, 表面平靜無波的無常底下,是時代的集體挫傷。 不斷直面內心黑暗、書寫家族記憶的作家鍾文音說: 「傷口不一定要癒合,   傷口是讓你增生,提醒你『什麼』的存在。」 陪伴媽媽最後的歲月中,印象深刻的畫面是在醫院一角, 老人坐在母親旁邊,嘮叨著過往的事件, 兩人訴說著婚禮後的杯盤狼藉、悲歡離合的種種, 她一邊聽著,一邊思索著那些破口之處, 失敗的感情,與家庭的失和有無關係呢? 直到媽媽也不在了,只能通過想像力召喚出那些不堪的回憶, 她說:療癒絕對是源自自己的強大, 只有當你強大了,才能去接納那些原來自己無法承受的, 然後繼續面對與處理下個新課題。 有人問說:若是聽了這些作家的分享,仍然沒有書寫的欲望呢? 她說所謂的家族敘事,其實都是從對自己的好奇展開的旅程, 你的故事,就從你被命名的那天開始。 形塑你的每一個日常習慣、 影響你的每一個生活決定、 都可以在人性背後找到意義。 希望你還保有熱情,不管是對於什麼, 那代表你的世界未完成,還有需要去補足的某一塊, 專注處理現在最急迫的內我課題, 同一個作者,能寫出一百種人生,以及同一個人生中,一百個不同的自己。 每個人都有自己想成為的樣子, 但「不完美」不是「不完整」,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是帶著桂冠的失敗者, 那是人生,或者說是寫作...

在家族書寫文學營聽見自己的故事(一):興趣是記憶的還魂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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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鄉愁,在哺育兒女的食物裡。」  生長於影劇六村的宇文正,分享她的飲食文學啟航的經過。 沒想到寫出千百篇好菜的她,時隔多年再次站到流理臺前面, 竟是因為一頓醫院餐。 當時還是國中生的兒子因蜂窩性組織炎住院,吃著醫院餐,大讚:「 好好吃喔!」 瞪大雙眼看眼前人吃得津津有味,宇文正不禁想:「 這孩子平常都吃些什麼東西?」,問道:「 你們的營養午餐不好吃嗎?」 兒子以悲壯的神情說:「君要臣死,臣不能不死!」 身為職業婦女,她首次懷疑自己是否是位失職的母親。 後來兒子升上高中,餐餐吃外食,有時只吃一個紅豆餅, 就在教室裡度過漫長的一日。 780個便當,是她守護兒子健康的承諾。 可誰知, 「那……能吃嗎?其實我覺得紅豆餅蠻好吃的。」 「你媽媽做飯很好吃的!」一看畫風不對,爸爸趕緊出來打圓場。 又開始下廚後,生活狀態也有了變化: 家裡的氣溫、廚房的氣味、小黑板上寫的每日菜色…… 驀然想起留學生活的點點滴滴,那是她開始做菜的起點。 關於創作,宇文正說她只有一個建議: 認真投注於你生命中摯愛的事物。 「興趣是記憶的還魂草, 當你開始行動,與此相關的經驗與記憶,會自動回來找你。」 當她用記憶與想像重新複製,例如媽媽的南瓜粥、山東韭菜盒子時, 那些曾經遺忘的記憶、生活中小小的插曲,與香味一起復刻上演。 人生的感動有多種可能性, 細火慢燉中,所有酸甜苦辣都是自作自受, 小小的悲、小小的喜,小小的喜怒哀樂,都是生活的滋味。 舀起一杓湯,盛上一碗白飯, 澆上未來與過去,開始咀嚼。

推書No.35 村田沙耶香《便利店人間》:他人即地獄,便利店是她最後的庇護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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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裡的空氣輕輕的,但當時我卻覺得無比沉重。   五月中旬的合歡山,白雲在山際間有進有退、搖擺不定。   如同海洋的浮力撐起船隻,登山杖撐著我感冒尚未痊癒的身體。  本來此行要登合歡四峰,因主峰封閉,臨時變更行程:第一天走東峰、石門山,隔天再上北峰。  可能因為從高鐵站直上合歡山,身體還沒調整好,中午出發沒多久就開始暈眩了。  明明有吃預防高山症的藥,不停補著水,身體還是誠實表達拒絕的訊號,喉嚨乾得像燒過一樣。 腳下的山路像磁石,不斷吸附著我的力氣與氧氣。  走到東峰路程的一半,我還是停了下來。 是那種「再多一步都走不了」的停。  殿後的領隊賈斯汀連忙上前確認我的狀況,讓其他人繼續往前,他留下照看我。  走到遺址前,他說:「就先停在這裡吧。」他輕輕地說,好像一切都不需要勉強。  我們坐著欣賞風景,側耳傾聽周圍的聲音,一面眺望山稜的表情。  眼底是靜默而堅定的自然原色,時間像被停止了片刻,風聲安靜地包住我們。  當我們往回走時,我的腳步變得輕盈。  祕密的抽屜悄悄打開了,賈斯汀說起他的故事。   年近四十的他,去年結婚,到目前為止,都過著一種「不將就」的人生。  「大家都在努力的事情,像是時間、金錢,對我來說都太容易了。」   「所以你一直在找尋更困難的?」  「也不是……只是想知道,我活著,是為了什麼?」  他試過各種挑戰,潛水、登山、極限運動,似乎想證明什麼。  直到去年在雪山上失足摔落山谷,連夜等了六個小時被救援,避免成為又一則哀傷的寓言。 「那時候,第一次覺得自己不想死,想到老婆跟家人,突然覺得生活有了重量。」  他的人生,與我截然不同。 我一邊跌跌撞撞、克服一個又一個高山症與無數生活難關,一邊越來越知道:我想要什麼、不想要什麼。 我們行走在不同的高度,都努力在找一個能讓自己安心站立的地方。 幾天後,我讀著《便利店人間》,想起跟賈斯汀的這場對話。 書中那個十八年來擔任便利店店員、不被周遭理解的女子—古倉惠子。  她的身體裝著與眾不同的靈魂,家人說那是病,必須治。  她了解到,在這個世界裡,「被看起來正常」似乎比任何事都重要。 於是她學習旁人說話的語調、節奏,...

推書No.34 恆川光太郎《夜市》:請小心你許下的願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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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夜市,燈火像星辰一樣低垂。 我鬆開爸媽的手,握緊幾枚硬幣,在燈火閃爍的攤位間穿梭,  我一邊走,一邊想著:如果只有一次機會,我會用它換來什麼?  後來我才明白,人生中很多交換,都不只是一樁買賣。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,那夜市早已在某次政令發布之後靜靜消失。 有時候甚至會以為,那時的夜市光影只是童年夢境的一角,直到我讀到恆川光太郎的《夜市》,才發現, 那其實是現實人生的一場預演。 踏入書裡的夜市,能看到一隻穿著和服的狸貓 、 一位獨眼的刀舖老闆 、 一名用雪茄點亮回憶的牛仔,靜靜守著那些奇特的攤位, 販賣你很難在現實中取得的東西:青春、才能、感情、記憶、 黃泉河畔的石頭、加速老化的藥、百年未開封的箱刑之箱 ..... . 任人挑選、擦亮、帶走。 一位少年曾以自己的弟弟,換來打棒球的才能。 多年後他再次踏入夜市,不只是為了贖罪,更是因為他理解了: 那記夢寐以求擊出的全壘打飛上藍天, 他卻在歡呼聲中 想哭的原因。 長大後,幾經波折,我進入夢想中的出版業。那時我以為,夢想這件事, 只要堅持不放棄就能實現。但現實很快地打了我一巴掌。 某天和一位朋友吃飯, 他說他放棄了從小想當老師的理想,決定轉投能輕鬆賺錢又不內耗的工作。 他 隔著 桌子 看著 我 ,笑說:「你也該認清現實了。」 那頓飯我們吃了很久,只記得他說的這句話,像釘子一樣留在心裡。 我無法說服自己相信,持續保有夢想是件可笑的事,於是我又想起了那個故事裡用弟弟換來才能的少年, 還有我心中一直沒敢直對的提問:我是否也曾經用某樣重要的東西, 換得現在的自己? 《夜市》像是一場夢,它讓我再次正視自己的渴望與遺憾,溫柔地問自己:那些我自以為遺忘的,是不是一直在原地等我回頭? 夜市裡有個規則:「不買東西,就出不去。」而我們的現實生活是否也早已在無聲中,簽下了什麼協議? 也許我們都處在某個夜市中,不斷典當今天,為了換一個看似更好的明天。  有時候,我會想,如果人生是一個長夜的市集, 那些曾閃閃發亮的攤位,如今都擺在哪裡? 我是否曾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,把什麼重要的東西交了出去,卻沒發現自己早已走不出去? 只是這次,我學會了停下來,好好看清每一次交換背後的渴望與代價。  你是否也曾在某個黃昏,感覺有個出口正慢慢打開?  你是否也曾在某次選擇之後,默默回望那盞燈火低垂的夜市?  城市快要打烊...

推書No.33 Div《鑄劍師》:是殺戮還是保護?讓鑄劍師告訴你春秋戰國十二把傳奇之劍的背後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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特殊的年代,會凝結出特別的氛圍。 睡眼惺忪的天空,有時也會拒絕特定的命運,選擇不平凡的經歷,在一個雨過天青的午後,告訴你它的身世。 初讀本書約莫十年之後,我才終於執筆寫下這篇推書文。 倘若你跟我一樣心中藏個想窮盡畢生完成的夙願,卻也同時有種何故強行面對命運玩笑的孤寂感, 相信不管經過多少年,我們都會因為這本書,看著鑄劍師與一眾豪情壯士的身影,又想起那個多年前無所畏懼地向天空伸展拳頭的稚嫩臉龐。 很多小說情節都從過去種種開始, 但其實你知道嗎?歷史從不喧嘩。 那些人、那些事、那些傷、那些痛,早已無法言說,就像石頭一樣, 表層面貌看不出時間秩序,無法自主運動,隱藏在內部的物質成分才決定它實際的價值,人也是。 「有人說,劍的成敗七成決定於礦,三成決定於鑄劍手法。」 春秋戰國時期,一位從來不問世事的鑄劍師,某天因從天而降的一塊奇鐵而動搖了, 他接受吳王僚的要求,煉出一批劍,從此改變了天下。 「我貪的是天下第一鑄劍師的名號,一塊能打造出奇兵的隕鐵。 我貪的,忘記睜開了自己的眼睛。」 歷經政治與人性的熱情與黑暗,回頭望向自身爬坡的模樣,也許就是這樣簡單的覺悟。 人生就是會有許多的錯過與過錯, 當初如果允許自己懷疑,是否能在傾刻之間,與真相交會呢? 整部小說編排以十二時辰的十二把劍交織而成,公子光派專諸以魚腸劍刺殺吳王僚為始,荊軻刺秦皇告終,橫跨整部春秋戰國史, 耳熟能詳的人物一一現身,例如軍鬼范蠡與軍神孫武的對決,干將莫斜的相遇 ...... 諸多事件紛湧而至,刀光劍影中,生與死的無序,是天選的篩人機制。 這時的劍,是常見的物件。 鑄劍的手,握劍的手,舞劍的手,總是捏得緊緊的,直到無能為力地放手了,世界的輪廓還是原來的樣子,一片混亂。 「我只懂劍,只是人們總是拿劍去幹這些夠屁倒灶的事。」鑄劍師說道。 亂世中,無數人在歧路上徘徊,在泥地中遊蕩。 雲煙般的人生,撥開雲霧之後,會是什麼光影? 生活中,有尖銳的痛,有無故的哀傷,有無法言說的憤慨, 鑄劍師為了回應各種不同願望的人的邀劍,造出各種不同的劍,每一把鑄造的劍承受了每一種痛苦、每一種希望。 有人暗夜行路,屈辱存活為了一報血海深仇 有人千金散盡,只為情郎求得一把護身之劍。 閱讀時,彷彿自己的生命寄宿在每一把劍上,作為歷史的目擊者。 劍刃是剛硬的顴骨,劍紋是眼角的紋路,劍鋒是吐露的聲息。 劍身迴盪的空鳴,那是生命的哭聲?還是心裡最深...